本文摘自《用头行走》，周瑞金 编，文汇出版社，2005.5

　　中国当初据说也当过几天世界革命的中心，现在据说就变成了全球化的外围。这当然很叫人沮丧，不过阿Q同志有一句格言，“我们[WoMen]先前——比你阔多啦”，从前阔气的想复古，未曾阔气的想革新。鲁迅先生告诉我们[WoMen]，大抵都是如此。古虽然是复不了。还是可以翻翻祖宗的牌位，一翻发现，我们[WoMen]从前也也很牛逼，也有“帝国”也有“王朝”，也有“大帝[DaDi]”也有“天骄”。把“大帝[DaDi]”当成伟哥服用，未必不能有雄起的效果。最近电视剧《汉武大帝[DaDi]》的广告词里不是说么？——“他给了一个[YiGe]民族挺立千年的自信[ZiXin]”。一不留神我就差点把它当成壮阳药的广告了。

　　当然当然，追忆祖国和祖先的辉煌历史，这绝对不是什么[ShiMe]丢人的事情。但是我们[WoMen]几乎所有的“大型历史剧”中几乎无一例外的充满了那种对权术，对阴谋阳谋，对这种所谓的“雄才大略”不知羞耻的炫耀和津津乐道。充满了各种法西斯主义的美学，充满了对权力奴气十足的崇拜。仿佛这些权术，这些勾心斗角，就是我们[WoMen]祖先伟大的文化和智慧，刚刚热播的《汉武大帝[DaDi]》无非又是这一类的品种。央视的历史大戏里，只有《成吉思汗》没有大力渲染这种权术文化，大概因为描述的是蒙古人的历史，人家没多少文化，于是毕竟有一份不可腐蚀的草原男儿的胸襟，要决斗要征服也是明刀明枪的来，没咱们这般龌龊下作的雄才伟略。

　　可是我们[WoMen]的祖先就真那么下作？我们[WoMen]的祖先不也讲浩然正气么，不也说过正大光明么？不也说过匹夫不可夺志么？这些祖训我们[WoMen]怎么就忘了？看书店里到处是什么[ShiMe]《慈禧太后掌权术》《袁世凯为官之道》《希特勒的谋略》一类畅销书，我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能这样大力的四处兜售权术和阴谋，还命名为“智慧”！我真不知道几千年了我们[WoMen]这个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状态到底有多大改善。余世存先生一篇文章里说过：在中国，说一个[YiGe]人有能力，就意味着他善于和大大小小的权力的结亲。其实，我也知道，做为一个[YiGe]中国人，一个[YiGe]无权无势的中国人，生存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有时候，我们[WoMen]往往不得不去学会那些“生存之道”。但是，就不要把这种“生存之道”这种所谓的智慧拿出来炫耀好不好。这有什么[ShiMe]可炫耀的？是啊，阿Q先生和王胡先生也曾经在一起搞竞赛，他们比什么[ShiMe]呢？就是相互炫耀自己身上的虱子。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它是否也给了阿Q和王胡“挺立千年的自信[ZiXin]”？

　　有时候我想，我们[WoMen]的祖先倒不一定都是这样，“变了奴隶以后，还觉得万分欢喜”。我倒怀念我们[WoMen]的祖先曾经有过的，那种“士”的精神状态，或许他们生在乱世欲行王道，也面临着要与大大小小的权力结亲的问题，但是他们毕竟有着一份不可折辱的正气与尊严。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所谓匹夫不可夺志，士可杀不可辱，说的无非就是这种高贵的气质。《汉武大帝[DaDi]》号称是根据《史记》改编的，可是〈史记〉是什么[ShiMe]？《史记》不是别的，就是司马迁满腔悲愤沉吟心血，为古中国“士”的精神留下的一曲不朽绝唱和挽歌。恰恰这种高贵的精神，我们[WoMen]在〈汉武大帝[DaDi]〉里一点也看不到，剧中暗示周亚夫有政治野心，连李广都被描绘得么圆滑和猥琐，它倒是推崇鹰犬一样的郅都，倒是处处为大汉两代皇帝的残忍和冷酷辩护，这与《史记》作者的态度截然相反。它的媚权的奴才气，它对权术的渲染和炫耀，更与《史记》的境界相去万里。它和先前的什么[ShiMe]《康熙帝国》《雍正王朝》一类没有什么[ShiMe]区别。

　　《史记》是值得读的，是真的可以给我们[WoMen]做为一个[YiGe]中国人的自信[ZiXin]的，自杀的李广，叛国的李陵，他们这些血性汉子以生命和历史毁誉为代价，在国家的无道强权面前誓死捍卫个人尊严的高贵精神，让我见贤思齐，让我对于做一个[YiGe]自尊的中国人，有了信心。《汉武大帝[DaDi]》里那种媚气和奴性，则不会让我有任何自豪感，只让我觉得恶心。以前什么[ShiMe]《康熙帝国》《雍正王朝》倒也罢了，满清毕竟是中国人的精神被严重奴化的时代。但是《汉武大帝[DaDi]》却歪曲一段我们[WoMen]祖先充满了血性和尊严的历史。我不能认为这样的电视剧对中国历史有着丝毫的敬意。如果这样的东西大行其道，也只能证明我们[WoMen]这些不肖子孙的贫血病。

　　在这一点上，批判“逆向种族主义”的民族主义者同样南辕北辙了，我了解他们沉痛于中国人精神的委靡，他们试图唤起民族的自尊和自信[ZiXin]，唤起血性和大道。但是只有一个[YiGe]个中国人个人的自信[ZiXin]和自尊，才能支撑起我们[WoMen]整个民族的自信[ZiXin]和自尊。这样毫无理性可言的民族主义煽情，能够给予我们[WoMen]什么[ShiMe]自尊呢？一个[YiGe]名字，仅仅是一个[YiGe]名字，什么[ShiMe]大帝[DaDi]的名字，什么[ShiMe]旗帜的名字，就让我们[WoMen]的生命毫无价值可言，这是什么[ShiMe]样的自尊自信[ZiXin]啊！他满怀激情吹响号角，他燃烧生命照亮大地，他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天地旋转，他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我们[WoMen]呢？挺立千年的是他，匍匐下去的是我们[WoMen]。他是伟大的，我们[WoMen]是卑微的。我们[WoMen]看着他伟岸的身影，我们[WoMen]觉得自信[ZiXin]了，就象阿Q非说自己赵老太爷的本家，然后因此觉得自信[ZiXin]。可是赵老太爷一点面子都不给，还给他两耳光呢！

　　这样的伟哥，还是少服用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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