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是一九四二年七月二十日，也是阴历六月初八。被邀请的朋友[PengYou]并不多，只有四五个人。达夫[DaFu]的对象姓陈，名莲有，是某校总理哥哥的女儿。在中国出世，十岁到巴东，她有两个妹妹和一个[YiGe]弟弟。十一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现仍在巴东。她原籍广东台山，平时只会说一口台山话和印尼[YinNi]话，原本姓何，因家境清贫，由陈姓亲戚收养，因此又改姓陈。她貌不美，但也不丑，人却很老实。订婚的仪式很简单，是在女家举行的。当时陈莲有才年华双十，并不识字。达夫[DaFu]虽不懂台山话，但也学会印尼[YinNi]话，因此后来夫妻间的日常用语，便是全部印尼[YinNi]语对白了。达夫[DaFu]订婚了一年多，酒厂也开办了一年多以后，才与陈莲有结婚的。达夫[DaFu]最有趣的，便是该进洞房的时间到了，他还在打麻将，经友人几度催促，才被人拉拉扯扯地推进新房去。

　　这时红烛高烧，新娘垂着头坐在那里，达夫[DaFu]也坐了下来，喝了几口酒，提笔写诗。过了好一会，新娘立起身，羞怯地看他写字，达夫[DaFu]猛然发觉了，说：“可惜你看不懂我写什么，不过，这也好……”达夫[DaFu]要她并肩坐下，忽地笑着说：“你姓陈又姓何，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改了。”他在纸上写了“陈丽有”三个字，再在上面打了个“×”，然后再写“何丽有”三个字，搁笔说：“何丽有，这名字很好，你满意么？”

　　新娘羞怯地说：“反正我都不认识，你喜欢怎样写，就怎样写。”

　　结婚的第二天，达夫[DaFu]一早起来，就去找朋友[PengYou]，取出他昨晚写的诗，说：“我昨晚弄了很久，拿来给你看。”诗稿写得很端正，一笔不苟。

　　他还笑着说：“想不到她还是处女……”

　　新婚后一周，达夫[DaFu]即带着他的新夫人回到巴爷公务[GongWu]去，同时还有一[YouYi]批他新夫人的亲戚友好也跟着同去，拖男带女浩浩荡荡地搭火车，非常有趣。

郁达夫[DaFu]抱着儿子郁大雅(1944年在印尼[YinNi]苏门答腊的巴爷公务[GongWu])

　　达夫[DaFu]婚后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闲散，相当舒服和有趣的。一天到晚散散漫漫的，有时打打麻将，是吃饭的时候了，便赶回家去吃饭。有时还要到武吉丁宜或巴东去走走，虽则他已不在日本[RiBen]宪兵[XianBing]部里当通译了，还得跟那些日本[RiBen]人打交道，敷衍一番。他的新夫人如不同去，便将应用的东西，预备得妥妥当当，供“赵大人”出门之需。达夫[DaFu]对待他的新夫人实在很好，虽则在人前称她为“婆陀”（印尼[YinNi]语为蠢才之意），其实这位新夫人并未被认为“无知无识”的“蠢才”女流。他们夫妇日常生活无论是聚餐、访友、吃喝、玩乐、旅行等，都是形影不离地相依相随的。甚至日本[RiBen]宪兵[XianBing]常到达夫[DaFu]家里吃喝，对赵太太也非常有礼貌。赵太太招呼应酬也应付得妥妥帖帖，颇具主妇风度。这个女人给予达夫[DaFu]的安慰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达夫[DaFu]就曾感慨地对朋友[PengYou]说：“我幸亏有了这么一个[YiGe]女人，如换了另外一个[YiGe]，那么我的一切都糟了！她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们彼此的感情是很好的。”达夫[DaFu]对她也非常关切，她平日的一切享受，更无所吝惜。“赵公馆”里雇用的女佣就有三个之多。

　　有一[YouYi]次，达夫[DaFu]到巴东去，一看见朋友[PengYou]就说：“啊啊，那真是有趣了。”

　　“怎么？”朋友[PengYou]说。

　　他大笑起来，说：“我问我那个女人：‘你看我究竟是作什么的？’她说：‘我看你呀，我看你是个都岗八杂（印尼[YinNi]语，即读书佬之意）！’哈哈！”

　　大家都笑了。

　　他说：“有一[YouYi]次，这东西还会吃醋呢，哈哈……”

　　“怎么？”朋友[PengYou]说。

　　“真糟糕！Star来我家，她不准她进门。”他说。

　　所谓Star，便是一位知书识礼、能说会道的漂亮女人的美容所的招牌，也就是她的代名词。

　　“Star怎么办呢？”

　　“她对Star说：‘不在家！你要找他做什么？’碰的一声把门关上，Star没有进门就走了。哈哈，真有趣！”

　　“那你怎么知道的呢？”

　　“后来，Star对我说起，我才知道。”

　　“你回去骂她吗？”

　　“我对她说：‘人家来看我们，我们要客客气气地招待人家，这样，人家会见笑的。’她说：‘她是什么人？笑由她去笑，我是不给她进门哩。’我也只好笑笑了。”

　　说后，大家又哄笑了一阵。

　　婚后一年的一九四四年七月里，这位新夫人生了一个[YiGe]男孩子，活泼可爱，样子和达夫[DaFu]简直一模一样，像极了。达夫[DaFu]给他取名“大雅”。对于这个儿子，达夫[DaFu]是非常疼爱的，同时对这位“蠢才”的太太的感情，也比过去真切得多了。所可惜的，便是他们的夫妇生活，前后才过了一年又三百四十八天，相差了十七天才满两年。

　　〔马来西亚〕温梓川 著 ■ 钦 鸿 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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