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部六小时时长的电影《马可·波罗》看得我如痴如醉，至今犹记英若诚扮演的忽必烈，与马可·波罗在夕阳下、马背上话别的情景。那是这个意大利人即将离开中国的时刻，银幕上的他们，神情举止，俨然已如父子一般。看着有着英俊扮相的马可·波罗，我在心里为他生出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不只马可·波罗，有许多西方人，都在中国历史的册页上留下了他们的名字。他们不仅游历中国，同时也参与到中国的事务中来。马可·波罗是其中之一。他是带着那份古老东方的梦幻感返回故乡的，而英国人罗伯特·赫德来到中国时，这个古老帝国的大厦，根基已经动摇。相比马可·波罗，赫德更像一个小心审慎而又左右逢源的职场经理人，在晚清的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职位上发挥着作用。他做得如此成功，以至于在英国这方，他被当时的维多利亚女王授予最高级勋位爵士，而在中国，他又被清廷坚定地认做“我们自己的人”。从1863年受命担任大清海关总税务司，到1908年从这个职位回国休假，他所领导下的海关所创造的奇迹，使我们几乎不怎么能相信，摇摇欲坠的晚清，竟然出现过被历史学家唐德刚认为是“最有效率、有最好人事制度、员工薪酬福利最好而贪污绝少的两个现代化部门”。而海外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教授，也把他视作中国早期“现代化的促进者”。

　　也许，今天的人，难以理解当时一个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职位，到底有怎样辐射性的影响。但读赵柏田的历史小说《赫德的情人》，你会慢慢了解，这个主宰了晚清半个世纪经济命脉的洋人，如何深入到中国的政治经济与外交中来，他同时经历了太平天国、洋务运动、义和团运动，他还率领中国外交关系史上至关重要的斌椿使团到欧洲访问。一位秘密的中国情人，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虽然他最终另有所娶，但是，这注定了他和中国的复杂牵连，一生都无法隔断。

　　作为一本以历史人物为叙述对象的小说，《赫德的情人》所运用的大量日记、信札、电报、奏稿和宫廷密档，给人一种信史的感觉。但是，作者显然并不希望它只是信史，虚构与想象，在历史的缝隙中辗转腾挪地展开，无形间也使得对这本书的阅读，在两个方向摆荡。钟情于信史的人，生怕他的虚构想象破坏了历史的真实，而把它当小说阅读的人，又希望他对那些因既有史料缺乏而不那么丰满的人物，想象填充得更充分一些。做黄仁宇还是做史景迁？和历史有关的文本呈现出来,似乎总是摆脱不开阅读者的矛盾需求。

　　但是显然，这责任不该完全由作者承担。无论我们对历史叙述怀揣着怎样完美的理想，它也只能朝着作者希望成为的那种样子前行。而就《赫德的情人》,它之耳目一新，乃在于作家通过有效而详实的史料复原，多少让我们学着去除偏见来看待当年那些顶着帝国主义分子帽子的在华洋人，打量他的同时，也是在重新审视我们自己。

　　也原来，即使在呼啦啦大厦倾的晚清，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中国也曾感受过一缕现代化的西风吹拂。

（孙小宁）